第五百九十一章 策论言世情 (第1/2页)
嘉昭十五年,三月中旬,神京城北,雍瑃街。
连续几日雨天,这日上午天空放晴,阳光明媚。
城北雍瑃街,褪去了阴雨天的萧瑟,路上人流熙攘,两边店铺商货琳琅,掌柜伙计笑颜殷勤。
其中有家新开不久的鸿兴南货店,专门贩卖江南水陆时鲜干货,受到神京百姓追捧,店堂中买客拥挤,生意红火。
这家南货店的老板据说是金陵人,在江南之地颇有根底。
店里不仅贩卖常见的晾晒南货,还有希罕的水陆珍物酵制干货,因此不仅普罗百姓会来采买,官宦豪门也会来店里光顾。
店堂里伙计来回奔走,忙着给选货的买客挑选称重货品。
店铺门口正停着运货马车,一个身材消瘦佝偻的小厮,正吃力将一箱箱货物从车厢搬下,并整齐码放在店门口。
这时一辆宽敞精致马车,在店门口慢慢勒停,那掌柜是个眼明心亮的生意人,一见这马车的气派,便知道是非富即贵。
连忙走出店堂迎了上去,驾车的是两个精壮小厮,都是豪门府邸奴仆装束。
其中一小厮下车,对迎上来的掌柜说道:“府上姑娘要到店里采买,内眷出入不便,可有内堂挑选南货?”
那掌柜一听这话,心中明白,神京之地官宦豪门多如牛毛,这些人家的女眷规矩繁杂,忌讳颇多。
这小厮既说是府上姑娘,必是豪门大户未出阁的小姐,这样的千金更不会随意抛头露面。
笑道:“京城很多高官贵人都是南方人,常有来店里采买,不好在店堂里拥挤,所以店里一向都备有内堂可入。”
那小厮点头返回马车,对着车里低语几声,掌柜见车上下来两个中年仆妇,又扶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少女。
这少女姿态苗条袅娜,身形不过十三四岁摸样,也就刚过豆蔻之年。
她虽戴着帷帽,看不清容颜,但身上衣裙精美雅致,行动举止,娟秀动人,宛如凌波逸尘,别有一股韵律。
仿佛这少女一举一动,都经过长期规矩引导,才能形成这等气韵。
那少女下车之后,手上还牵着个小女孩,不过刚留头的年岁,也生得清秀标致,一双眼睛大大的,乌溜溜转动,甚是灵活。
这掌柜也算见过不少官家千金,却从没见过这等气度,让他有些吃惊。
而且这少女出门马车,不仅带两个小厮,还有两个扶持婆子,甚至还带了个小丫鬟,这等排场非贵勋豪门不可。
掌柜心中愈发不敢怠慢,连忙叫出自己婆娘,让她接待少女进入内堂。
他又对门口搬运货物的小厮说道:“小荣,先不要搬货了,去库房将新到上等南货,各样都取一些到内堂,让贵人挑选。”
那身材消瘦的小厮连忙应了,放下手头的货物,便跑进库房挑选货品。
……
鸿兴南货店内堂,龄官摘下帷帽,俏美秀巧的容颜,让那老板娘见了都不禁一愣。
转而回过神来,神情变得愈发殷勤恭敬,她也是做惯生意之人,一见这姑娘的气派,就知道能做得一笔大生意。
龄官说道:“我听说店里的南货不错,你挑店里最好的过来,我要买一些给家里人用。”
没过一会儿,方才在门口搬货的小厮,已陆陆续续拿来各式南货,将堂屋中间一张圆桌,摆得满满当当。
龄官却在看内堂靠墙一处货架,上面陈列一些南方水陆珍禽南货。
这些珍禽南货或十分稀罕,或有养生滋补奇效,都不是普罗百姓能轻易置办的,都是卖给家资丰厚的高官达贵。
龄官指着货架上一块带着灰黑色鳞片东西,问道:“这种腌制的南方鼍肉,作价几何?”
那店老板娘神情意外,这种鼍肉是南边独有之物,神京本地人士,很少能够认得。
她见龄官虽然风姿绰约,但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,竟然这等见闻广博。
她笑着说道:“姑娘真是好见闻,这正是南方的鳞甲鼍肉,不过本店只剩这块二斤重的,且早就被礼部一位老爷预定。
这鼍肉用上等药材腌制,对治疗咽症有奇效,姑娘府上也有人得此症?”
龄官微微一笑:“既然没有存货,也不打紧的事儿,下回店中有了再买便是。”
……
龄官之所以能一眼认出鳞甲鼍肉,不仅是她自小生长姑苏水乡之地,见多了这种南货物事。
而且,这种南方鳞甲鼍肉不仅能治疗咽症,还对滋音开声有奇效,苏扬两地梨园戏人常用鼍肉炖羹,用来保养嗓音。
龄官的师傅当年是江南旦角名角,她便有长期食用鼍肉炖羹的习惯。
龄官小时候跟着师傅学戏,见过师傅给小姊妹们唱曲示范,然后督促她们练声习唱,她身边小案上常放一盅鼍肉炖羹。
龄官因为学戏天赋极高,一向得师傅喜爱,私下里还给她开过小灶,没少分食师傅的炖羹,是她为数不多的开心记忆。
这也是她为何一看这鳞甲鼍肉,就能一下认出的原因。
如今她虽不再以戏艺为生,但是练声唱曲依旧是她的喜好,再说家中三爷最喜欢听她唱曲儿,好好滋养嗓音自然是常理。
不过这种事情也不急于一时,既然店中没有存货,下次再买就是。
上次她和五儿为贾琮准备下场的吃食,因偶尔提到南方干货容易久存,而且风味独特,贾琮也十分感兴趣。
她们这些人之中,龄官不仅是江南人,小时在戏班厨房做杂役,时常烹烧南货菜肴,对这些腌制南货最为熟悉,所以便自告奋勇出来采买。
她离开那个货架,回到摆满上等南货的圆桌上,挑选六七样南方湖海鲜腌货,便让婆子收拾东西离开。
等到龄官带着人离开,那个叫小荣的小厮,佝偻着腰背,闷头收拾龄官挑剩的南货。
那店老板娘取下货架上那块鳞甲鼍肉。
说道:“小荣,这块鳞甲鼍肉已腌制晾晒,你送到礼部黄大人府上,地址在柜台丙字号账本里……”
……
神京,清柳坊,黄宅。
书房之中,书案上堆满各种书籍,黄宏沧正在伏案翻阅书册,并不时在执笔书写记录。
他已年过四十,两鬓星斑,少年时他也曾光彩耀眼,登第永安十九年乙未科殿试榜眼,才名遍传天下。
曾历经永安嘉昭两朝风云,当年神京大变,上皇退位,新帝登基,他正出翰林院,入六部为官,侥幸躲过清洗牵连。
入仕二十四年,一路迂回跌撞,如今官居礼部右侍郎,虽算不上青云坦途,但也算得上仕途稳健。
但是自从他登上礼部右侍郎之位,朝堂官员皆有私下传言,黄宏沧的仕途,必要止步右侍郎之位。
大周六部官衙,皆设左右侍郎之位,左侍郎才是部衙次官,也是默认的尚书主官的继任者。
右侍郎和左侍郎只有一字之差,虽不能说天壤之别,却是高下分明。
朝堂皆言黄宏沧止步右侍郎之位,不外乎是说他无化右为左之能,无望登上六部文官魁首之位。
这对于只是年过四十,正当年富力强,位列正三品,堂堂榜眼之尊的黄宏沧,无疑是极大的嘲弄和贬低。
但朝官之中有这样的私言断语,也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胡言乱语。
追根究底,黄宏沧多年的为官品行,过于清肃严正,不懂进退之法,不知和光同尘,这样的人注定很难在官场登顶。
远的暂且不说,单单这次入选春闱主考官的几位人选,其中位极人臣者,就没有一人是黄宏沧这样的性子。
内阁大学士王士伦,少年成名,仕途早发,懂迂回曲折,善进度有据,城府深沉。
内阁大学生蔡襄有枭士之称,务实求用,不屑孔孟恕道,对待政敌和冒犯之人,历来凌厉狠辣,毫不手软。
吏部尚书陈墨性情圆滑多变,富有智谋,最善曲中求直,明哲保身。
工部尚书李德康,机巧圆滑,巧善钻营,为人处世比才干更出众。
这些人和黄宏沧都是性格迥异,说难听些他们都不是道德君子,但他们都登上主官魁首之位,就很能说明官场潜在逻辑。
单以官场游走之道,黄宏沧比起这些人,差了不止一筹,难上高官捷径,也在仕途情理之中。
但不代表嘉昭帝就不喜黄宏沧这等臣子,因为皇帝可以用其清正,用其忠直。
这次嘉昭帝点黄宏沧为春闱主考之一,就是用黄宏沧的严正,平衡王士伦之深隐,陈墨之圆滑,让春闱大比更趋向公正平和。
……
正当黄宏沧在精研典籍,书房外进来一个年轻女子,相貌秀美端庄,衣装素雅整洁,手中还端着一个茶盅。
说道:“父亲这几日越发辛苦,每日研读典籍到深夜,天不亮又起来用功,也要注意身体,女儿刚煮的参茶,父亲趁热喝。”
黄宏沧看了一眼女儿,微笑说道:“为父自有分寸,春闱大比,关系天下学子仕途前程,圣上点我为主考官,不敢有丝毫怠慢。
本月十六日,春闱主考官与属官就入贡院闭关,春闱试题要入宫御览核定,十八日就要开试,没剩下多少时间。
圣上亲点三名主考官,各自分工不同,大学士王士伦设问出题四书五经时文,礼部天官陈墨编制诏诰表与论断。
为父要为本届春闱出题策问,其中职责不浅。
历来科举试场,学子能过院试和乡试,八股时文是登科的重中之重。
但科举进入春闱,却又有不同,因会试举子为读书人之佼佼者,皆是学养深厚,才情不俗之人。
八股时文设问于四书五经,书经之学是读书人的根基,所以举子在八股文上,虽还有高下之分,却无天壤之别。”
那年轻女子出身书香门第,虽为女子,但幼受父亲教诲,也是个胸有才学的闺阁,听父亲随口说春闱之事,听得津津有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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