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零六章 廷杖 (第2/2页)
邬瑾的目光越过刑凳,越不过宫墙,眼前却能浮现自己所见过的娇妍山花,翠翠野草,潺潺流水,轻轻岚烟。
他遇到过世间绝色,吻过万里春风,拥抱过赤诚烈火,一颗心藏着多少笔墨也写不出的炙热情意,又岂是宫墙能够困住的。
灿烂金光下,有风登堂入室,拂过他的面庞,他俯身趴在刑凳上,不管多少双眼睛盯着,多少只耳朵听着,都镇定自若,只是两手紧紧扣住刑凳边缘——还是不舍,但人生至此,也足够了。
禁军上前,一左一右按住邬瑾双肩,一人举起刑杖。
栗木杖上,包有铁皮,落在邬瑾腰背上,一杖下去,发出沉闷声响。
邬瑾只觉巨痛袭来,一声痛呼,从胸膛往外涌,喷过狭小的喉咙,消弭在紧咬的牙关中。
“杖一。”
“二。”
“三。”
报数声和杖子声一同传入殿内,不过数杖,血腥气就已经漫到了殿内,贺峰眼角一湿,有了泪意,慌忙垂下头去遮掩。
他也是翰林院学士,和邬瑾读一样的书,做一样的官,却不敢做和邬瑾一样的事。
邬瑾有无数理由妥协以及同流合污——家贫、父母尚在、性命攸关,但他一步都没踏错。
殿内有人黯然,有人窃喜,殿外阳光,明媚灿烂,行刑人和受刑人,心却都很静,接受注定的死亡结局。
邬瑾皮开肉绽,白色中衣已成血衣,血反复浸透衣衫,整个人如坠地狱,到二十杖时,神智已有昏昧之兆,糊涂着想:“蜜橘会不会酸?应该先尝一尝的。”
一杖接着一杖,邬瑾嘴角开始溢血,并非牙关唇舌上的血,而是五脏六腑受损涌出来的血。
再打下去,就是大罗金仙,也回天乏术。
在大殿中的贺峰猛地出列,凛然拱手:“陛下,良箴苦口,邬瑾颇敢直言,有错处,不当死。”
已经涌动的小小涟漪,在他出列后,越发动荡,犹如风吹水动,风吹纸乱,虽未哗然,却也震耳欲聋。
魏王刚要张口,皇帝便振袖呵斥:“贺峰出去,一同论罪!”
贺峰满脸黯然,取下头上乌纱帽,摆放在金砖上,退出大殿。
他还未迈步出门槛,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计祥的声音,扭头一看,就见计祥出列:“陛下,太宗诏求直谏,不杀上书言事人啊!”
紧接着,左班文官,一个接一个的出列,恳请皇帝网开一面,让皇帝放弃廷杖。
被胁迫的皇帝,越发怒不可遏,再次将案上一个赏瓶砸落。
赏瓶和金砖发出清脆共鸣,余音绕梁时,王爵一列中,忽然有人手持笏板,走了出来,拱手道:“陛下,紫宸乃执经登坐之处,邬瑾不良之臣,命绝于此,反扬其名,与他争论,也有失天威,陛下不如交三法司会审,寻常置之。”
此人身行庄重沉稳,轻易不开口言事,是皇后之父明远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