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两百七十四章 理学已为显学了 (第2/2页)
他本来是想用理学,气学学说修补王安石的新学,没料到现在太学中理学昌盛,不少太学生对二程的学说顶礼膜拜,这倒是大出章越意料。
尽管章越一直认为理学在躬践上有问题,理学能够在历史上兴盛五百年,肯定是有他的道理所在。
章越道:“明道先生,朝廷已不再用‘一道德’之法,疏导天下之经义归于一。”
“我为政的主张是明明德!”
程颢放下筷子正色道:“明明德出自太学,这也是程某认同的地方。”
章越道:“明明德,不同于荆公的‘一道德’。如果将来理学为朝堂上的显学,章某可以提倡和弘扬理学的思想,但我不会压制其他的学说。”
程颢道:“所以程某为太学祭酒以来,无论是横渠先生的气学,还是荆公的新学都在太学里可以一起讲,形成一个包容并蓄的学风。”
“不过程某有一事不明,以章公经术上的造诣,何不自己立一个学说,规引于太学生!”
章越笑道:“你是说我也学荆公新学那般,弄个建公新学或是章氏新学?”
程颢笑道:“未尝不可。”
章越摆了摆手道:“我没有这个打算。”
“天道势如张弓,当你有意识地越提倡什么,那么就会有另一个力量,将他往相反的方向走。”
章越感慨,王安石的新学就是这般。
为什么新学最后失传?甚至连三经新义和字说,都只留下只言片语流传到后世中。
作为一个当时的‘显学’,还是朝廷大力推举的,绝不至于如此啊。
原因就是‘荆公新学’用力过猛了。就好比老师父母老是反复与你讲一个道理时,孩子反而会生出一个逆反心理来。
所以老子说过了要‘绝圣弃智’,当你崇拜哪一位圣人,迷信哪一本书的时候,你思想的主体性也就没有了。
章越道:“道德经有云要,绝仁弃义,民复孝德。”
“若老子在世看到今日,肯定是会告诫我等不要去相信儒家仁义,什么是‘明明德’,‘一道德’都是荒谬。”
“儒家之失在于‘失道而后德,失德而后仁,失仁而后义,失义而后礼’。”
儒家老爱搞这一套,越提倡什么,什么就越完蛋。
最早提倡道,道没有了,只能讲德。
后来提倡德,德没有了,只能讲仁。
现在提倡仁,仁没有了,只能讲义。
最后连义都没有,只能讲礼。
其实章越明白,老子不是反对仁义道德的一套,而是反对仁义道德对人的异化。
就好比金钱本来是让生活更加便利,哪知道人反而成了金钱的奴隶。什么东西叫你这么用,再好的东西,都会用坏了。
章越道:“这就是着力即差之故。”
程颢道:“所以章公不在太学中提倡自己的学说,此事出乎程某的意料。”
章越道:“明道先生,熙宁变法虽利于国家,但失之于民心。”
“我以孟子为经,就是引入民本之义,平衡荆公新学,至于我不愿私立什么学说。”
程颢道:“我现在才明白丞相的苦心,但丞相的办法才是天下至中之法!”
没错,章越不在太学中搞什么‘章氏新学’。章越只是引入一等学说,修补元丰年间荆公新学理论上的漏洞,但不是用自己学说取代王安石的新学。
所以他主政下的太学,就是让各种学说自行拼杀,尽可能在没有朝廷的引导下,看看哪等学说最后能够胜出。
章越道:“明道先生,我不明白,如今太学生十之七八为何都崇洛学?”
“洛学到底有什么深入人心之处?”
章越现在的感觉就是,自己打下来的江山,为什么坐上天子位的是二程。难道不是统治阶级选择的理学,而是理学本身就是士大夫阶级必然的选择吗?
程颢道:“右相,我们儒生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。”
“上是天子,中是官员,下是士大夫,如何有一个从上到下的理论,使从天子到士大夫都能奉行的是唯有我们兄弟的洛学。”
“天下之治统在于天子,然天下之道统在于我们士大夫。”
“从范文正公起,未登仕籍,已忧天下,以天下为己任,而非以官职为谋生之道。”
“故天下之道在于我洛学,而不在于他学!”
程颢说这些话时,一股正气油然而生。
章越道:“多谢明道先生赐教,我有些明白了。”
程颢叹道:“其实我与舍弟也有一句话没说,我们兄弟二人今日理论也从丞相之处获益匪浅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