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天地一线生根苗 (第2/2页)
依照剑王山圆修慧剑一阶的深浅,云仲这道玄桥,仅得六成。
“不过也休觉得,得六成上下的剑气高矮委屈,这么多年来剑王山里的弟子络绎不绝,但皆是被剑王山上的大阵封束了修为,道理很简单,便是在我这做师父的眼里,还不曾有一人能将圆修慧剑这一步的剑气,悟得完满无缺,甚至现如今人间露面的剑修里,能做到得尽剑气精妙者,无非寥寥三人,我与吴霜算两个,早年间见过的一位五境剑客算一个,再无人能入眼。”
“要说当今小一辈人谁人有机会得尽剑气深意,唯有我那位首徒,和近来大梁凭空冒出的一位后生,大抵迟早有朝一日能将剑修的这一重境界修得圆满无缺,或许还要加上个袁本末,破而后立,看来后劲足得很。”
客栈外剑气交错声渐稀。
而在屋内慢慢饮陈茶的道人根本没有出门的意向,像是预先晓得胜负,神情未变,此刻却盯着云仲,扯出一丝颇为僵硬的笑容。
“为何不问我,你日后能否将此境修得完满?”
“前辈没说,小辈自然心知肚明。”
云仲当然晓得眼前这位道人何其自负,提及剑道,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剑王山剑王庙,甚至初登南公山时节,提及天下利器,更绕不过这道人手中很是寻常的柳条,既然这位只愿将提点二字流于表面,何苦自讨无趣。况且云仲行走江湖多年,行事固然算不得沉稳,但仍是能算清其中的弯弯绕绕,道人指点,只不过是委曲求全各退一步,至于这指点中到底有几分发自本心,云仲再拎不清是非,也不会觉得眼前道人是出于爱才心切。
果然道人并未继续停留于圆修慧剑一境上,而是错开话锋,继续讲下去。
继御剑境飞剑境,圆修慧剑三阶过后,人间剑修第四阶,便自然踩在使剑气生剑意,与己身性情,运剑心意相勾连,如能使剑意圆满无缺,如若使本来木讷,催之才动的剑气生出灵智,心意相通,方可真能称上一句性命交修。
说来玄之又玄,实则不过是递出剑气前,怀揣的是何等心意,心意阴损诡谲者,剑气往往多变阴损,且来去防不胜防,最擅突施冷箭毙敌无形,而心思历来慷慨平和者,出剑巍巍大观,剑气奔行长河落日,无遮无掩,凭势取胜,最是雄厚磅礴。倘若剑气不曾蕴有剑意,势必有缺,虽仅不过是缺一线灵动,然而仅是剑意一道上差之毫厘,剑气威势与剑气灵动,便有千里差池。
譬如懵懂孩童,与涉世已深孩童厮杀多年孩童死斗,大多无疑是后者得胜,何况剑意加于剑气,剑意增长一分,剑气水涨船高,同样更进一步。
“世间万事,往往蕴有同理,山峦雪化成水,自高而低,蹴鞠腾空,终落于地,说是剑意玄妙无双,任谁都说不出仅是使剑气带有一线意念,为何能使得剑气脱胎换骨,威势威能更盛数重,实则只是捉住了那个虚无缥缈的势字,水向低处,蹴鞠落地也是势字,你应当粗略见识过街头切磋打斗者,往往高高跃起,自然比平地出拳更是威势浩大。”
云仲对于剑意二字,亦是从来一知半解,虽说有吴霜指点迷津,但也仅知一二,倒是误打误撞之下,得来近乎于完满的剑意,如今道人这番话讲毕,倒是心思稍动,一一对照下来,倒是忽觉所言不虚。
昔年南公山巅观云悟剑时,虽不知晓云海其中丝丝缕缕究竟是何物,但过眼瞬息就可知晓,缭绕云海其中有无穷神妙,剑气皆随心意,或是仇怨满身,或是心气似高山大川,潇洒自如闲云野鹤,亦或对于剑道如痴似醉,皆是展露于那时云仲眼前,许久才遍观云海,对于剑意越发熟稔。
“第四阶,早年间取自书中,唤天地根,意为脱胎换骨,终究立身在天地之间生根芽,剑道独行,已见通天大路,因此叫天地根。”
“南公山养意气的本事,从来高过剑王山,也是出于吴霜与生俱来性情随意,洒脱无拘,大概也因此,你这后生剑气修得不甚高明,剑意却是饱满通透,说一句得八九分,亦不算抬举。说得再容易些,照搬山涛戎的一句话,既然修剑亦是修行,哪里有许多弯弯绕绕,剑气亦不过是内气所表,无非是剑客运剑,手中剑与用剑者意气境界,方能使得剑气这道内气无物不断。”
“天地根一阶,你压过剑王山小辈,即使我有这份心气能令那徒弟日后剑意也趋于圆满,但毕竟是以后的事,在这一阶上,你与大梁那位剑客,几近平分秋色,唯独缺了一线,却也不知这一线要拦你多少个春秋。”
道人忽然笑了笑,瞧得云仲生疑。
“天下剑客大多还不认得我时,也曾孤身仗剑杀穿贼巢,替人间鸣不平事,但一路走江湖下来,唯有四个字能道明心事,便是百感交集,哪里有什么所谓的心境澄明,反倒是心乱如麻野草横生,想做的事有许多,想顾的人也不少,更是在越发熟悉人世间这套规矩道理过后,束手束脚又难求自在,与你倒是相似,圆满不过是一层窗纱,只需伸手点透就能修得通透,可要用什么法子破去窗纱,用哪根指头蘸水,又有谁人能说得分明。”
“当年遇上一伙僧人化缘,不要餐饭只要银钱,给得多些倒还能捞着一句施主大气,但凡是给少些或是不愿出钱,便是破口大骂,几位僧众生得凶神恶煞膀大腰圆,遇上那等见不惯的,动辄就是拳脚伺候,我便前去找领头僧人讲理,可那秃驴却说,这也是修行,那时险些一剑砍死这帮强词夺理的秃驴,可后来才晓得,说得也有理。”
道人难得流露出些追忆之色,很是感慨,面皮轮廓都柔和许多。
“再后来,我听这些位僧人中,有半数还俗,做了打家劫舍的贼寇,满打满算多活了两三载,又有半数,后来真的做了住持首座监寺,香火钱分毫不留,散给无路可走的饥民百姓,更是时觉羞愧,勤加参禅。”
“有些人注定要走怎样一条路,即便弯弯绕绕颠沛流离,定会回头,而要做什么,要用如何的心意使你一身剑意生根抽穗,在我看来其实亦有定数,但这份定数是要经步步喋血,步步寂寥,方能修成。”
云仲半晌无言。
道人所言无疑是在看似险峻崇山无路可行处,指点一处通幽小径,分量不可谓不重,甚至当真如同前辈指点后辈那般,并无甚遮掩,而是将剑意一途,取舍与精要倾囊相授,起码是在半山腰无路可行处,点了盏隐隐约约,似豆如橙的油灯,隐隐之间要将云仲心神引向此处,却依然在这等关头,被云仲强行压下心绪。
“斗胆问前辈,前辈剑意最终定在何处。”
“条条框框,规矩道理,”似乎是想起眼前这年轻人,乃是吴霜门下,忽然有些愠怒的道人神情冷了些,但随即就雪后初晴,消得干干净净,“倘如我剑意并非如此,未必能坐这么久的天下剑道第一,但也不会因失却剑道第一这等虚名,使得修为心境有损。”
“倘如是在小输吴霜一手之前,今日你我怕是不会共坐饮茶,南公山会少一两位徒弟,而不是现如今这般光景。我自认不擅授业,你这后生,自然也不是我剑王山以为的良材美玉。”
云仲只是拱手,讪讪一笑。
道人自也不会凭这等言语刻意打压,只是摆摆手,“至于剑道五阶最末一阶,我称其为念自来居,许多人说剑意已属剑客的天,这话不错,但也不见得对到哪里去,古时有言,剑意之上有剑念孕生,只不过因其过于虚无飘渺难觅其痕,致使当今修行界内,少有人认剑道五阶,仅称剑道四阶。”
认真听罢这句话的云仲眨眨眼,伸手朝自己指了指,险些给道人气乐。
因为这剑道五阶,连剑王山道人都不曾触及到剑念。
在屋外等了许久的柳倾几人,再见那道人出门时,却是令已然得胜的驼背徒儿,同云仲比试一番,浑然不顾自家徒弟已然被袁本末险些耗得内气空空荡荡,哪怕是柳倾几人亦觉此事不妥,道人却近乎是硬逼徒弟与云仲过招,且只将修为维持在二境上下。
未曾出什么差错,已然内气枯干的剑王山首徒,勉强支撑数十息光景,败于云仲,咬牙切齿间被剑王山道人拎住衣襟,飘然离去。
一场剑拔弩张,太平无事。